【女巫手札/黄书琪专栏】如果说黄明志的《吶!》转移了原本放在国中女校长茜蒂英莎(Hajah Siti Inshah Mansor)身上的焦点与对种族主义的谴责,让问题失焦,那我们吊诡的发现,土著权威组织上周二晚上则是在跟黄明志抢媒体舞台锋芒,两批人马站在天秤两端,互不相让。

黄明志(左图)不是本土音乐界第一个唱饶舌的歌手,在此之前,以音乐挑战当权者或既有规范的地下乐团早已存在,但是却没有获得普遍认识。

黄明志在2007年国庆节前因为一首Negarakuku窜红,这得归功开始松动的社会,以及科技的运用。第五任的首相阿都拉无为而治多少让言论空间不再那么压缩局促,不然我很怀疑,在马哈迪治下的政治社会空间,是否还有黄明志的空间。

同时,如果不是Youtube,人们只能透过电子媒体才能看到音乐短片,若要听地下音乐,就必须到地下乐团发表创作的地方,但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这种管道,或有兴趣探询这种管道,但黄明志透过网络的便利性,一传十、十传百,瞬间爆红。假设没有Youtube,可能也就没人注意到他。

当然,在国内,能如他那样善于使用影像、网络科技经营自身娱乐事业者毕竟少见,故立即窜起成为佼佼者,并成为媒体的瞩目焦点。

情绪宣泄出口
但他的窜起更是因为许多人的苦无出口,如黄明志语:“粗口歌对我来讲是一种感情的宣泄。我不爽就骂出来,爽!音乐里面不是这样,如果你把它政治化,我没办法控制。可是,对我来讲不是这样,没有这么复杂。”

的确,许许多多追随、支持黄明志的人,并不想那么“复杂”,他们只想骂出来,骂出来就舒畅了。

所以,面对教育制度的僵化、整个结构的压制,许多在籍中学生乃至于青年追捧黄明志为偶像,因为他的歌曲是情感最简单、快速的出口与宣泄。

许多人对黄明志的粗口歌趋之若鹜,因为这只不过是情感宣泄,有些人可能根本无从思考起整个问题、或无法对抗、无法使用有条理的语言表达,明确的指出问题的症结,进而解决,所以,只能使用粗口怒骂。

这其实无可厚非,粗口本身是种煽动性语言。但要强调的是,粗口并不是本文重点,问候别人的性器官还是问候别人母亲,可是各种方言以致于汉语里的一大学问,鲁迅就曾指“他妈的”三字是为国骂。但解构脏话不在本篇之目的,暂且按下不表。

市井生活心声
黄明志写歌抒情,喜怒哀乐都行,他自认不伟大,也的确不伟大,他不过是个唱歌的网络歌手,并没有要改变、松动社会结构的意志与决心。他在座谈会上自承不关心政治,他的骂是很个人的,就跟时下许许多多厌恶政治、去政治化的人一样,忘了令人不爽的“种族歧视”其实是个复杂的政治问题。

从Negarakuku到《呐!》,黄明志之所以可以窜红,就是因为他的歌词贴切的反映了许多市井小民的生活与心声,他关心的是如幽灵缠绕我们半世纪的种族问题,确实生活化,这个问题已经深根至有些人忘记他的政治背景,意图去政治。

以至于他所使用的语言,也都是生活周遭很容易遇上的粗口,各型各色,但是市井小民骂归骂,却绝对不敢冲到种族主义的大本营门前骂,也不敢张扬的骂,更无法解构整个种族主义背后的政治、制度问题。

但是,黄明志却是骂上了网络,公开露脸的骂,他把人们生活周遭会讲的粗口坦荡荡的骂了出来,更重要的是,他跟大家一样,省略了背后复杂的问题,仅仅忠实的反映了大家看到的种族歧视表象,非常容易消化。

他破口大骂发表种族歧视言论的人,同时,自己也掉入种族歧视陷阱,正好就是马来西亚半个世纪以来的窘境。陈亚才指校长的“回中国论”是虚的问题,可对许多不满于族群关系的人而言,这番话却是火上浇油,剥开的是赤裸裸的族群不和睦问题。

因为黄明志的“敢作敢为”,加上网络的传播特性,这些过去害怕、可能也不了解能做些什么的人,无须站上街头,只需要在电脑前面轻轻按键,喜欢、不喜欢马上显示。

巩固种族主义
纵使黄明志唱出许多无法用其他语言、文字表达不满者的心声,可是,这些心声并没有松动既有结构,亦没有颠覆传统,他自己本身就活脱脱是种族主义的化身。

如前所述,结构的松动乃是源自其他人的挑战与阿都拉时代的无为。至于传统颠覆之缺乏,是因为他没有实际打破种族主义的操作逻辑,他的歌曲不过沦为许多华人种族主义者宣泄的出口。

黄明志也表明他没有意愿要影响任何人,他的作品由粉丝各自解读,制造的恰恰好是在土著权威组织对面的另一个种族主义。

所以,我们吊诡的看到,当黄明志在歌曲一开始开宗明义表态反对种族主义时,他的歌词与图像却一再复制种族主义的刻板印象,诸如以戴头巾的女子来代表女校长,以男性霸权的语言攻击女性,用男性霸权偷渡种族主义,这当然没有颠覆传统与架构,反而巩固之。

《吶!》的歌词唱到“谁让马来西亚富有?”,虽然只是反问,但答案就在脉络里面,我们不能去脉络解答问题。所以这是一首送给马来种族主义者的歌,而非送给所有种族主义者的歌。

这些恰恰是半个世纪以来,许多不满马来种族主义的华人私下破口大骂的语言,黄明志一一将他搬上台面,配上流行的音乐元素,大卖种族主义。

当土权组织在座谈会场外骂黄明志是猪时,我们也可以看到后者粉丝在网络上大骂马来人是猪;土权组织甚至使用已经跨越各族群的福建粗口,骂起来丝毫不输网络上唱得起劲的黄明志,两者使用的语言如此相似。

解放种族主义绑架的空间
不可否认的是,黄明志的确让人看到年轻人有其他出口的可能,年轻人应该愤怒,更应该不满,年轻人安于现状,才是社会问题。马来西亚可以拥有更好的地下音乐与反叛能量,我们仍须努力发掘,但前提是,反叛的能量来自于思考,愤怒的情绪有短暂的爆发力,用完之后就无以为继。

在马来西亚的社会环境里面,还有更多“种族主义”之外理应获得重视的问题,环境、原住民、游民、贫穷、性暴力等等不一而足。但是,这些问题因为不像种族主义幽灵这般挑动众人情绪,就算有地下乐团唱,也未必有市场。对抗种族主义的同时,我们亦须解放被种族主义绑架的空间,让音乐的呈现更多元。

如果歌是时代的镜子,黄明志的爆红不过是映照了我国次文化的疲弱,正当80年代的西方愤怒青年们唱着Pink Floyd的“We don’t need no thought control”(我们不需要无思想的控制)时,我们的愤怒青年,还在请“Siti Inshah sucks banana”。

在新纪元场次的座谈会取消之后,黄明志说:“Perkasa赢了!”但我想,土权赢了,黄明志同时也赢了,土权的抗议让更多人认识、同情黄明志。

如果没有另外一边帮忙,土权站在天秤的一端只会重摔地上;相对的,如果没有马来种族主义,黄明志也没有机会再创事业高峰,双方为了平衡天秤,各自喊话,黄明志可是赢了大大的面子,只不过输了里子(唱片销量),但我相信,以他善用网络的优势,他还是可以赢回里子。